【中国青年报】穿藏袍的孩子

“swim swim swim” 我拿着教案念了三遍单词，孩子们纷纷埋下头一笔一划地写着，写完立马抬起头仔细听下一个单词，生怕错过了。但只有一个男生例外，他一遍遍写一遍遍涂改，直到其他孩子已经把下一个单词写好了他还在改第一个单词，桌上的本子被揉得皱巴巴的。他的听写结果一塌糊涂，这些单词昨天明明都教过了，其他孩子基本上都是全对但他只写对了3个。我忍不住训斥几句：“昨天上课是不是开小差了？还是晚上回去没好好写作业呢？要好好复习知道吗！”说着说着没想到他竟然落下眼泪，我慌了，连忙安慰道：“没关系的，这次没写好没关系，好好复习下次就能写好了。”但他一声不吭只是一个劲儿地擦眼泪，厚厚的藏袍领口沾满了泪水。我很自责，好担心我在这么多人面前批评他，伤害到他的自尊心。于是我开始留意起这个叫小豪的男孩。

第二天一大早，当我提着小白板和书包到补课的小院子时，小豪已经坐在座位上了，原来他正在默背单词，皱巴巴的本子上抄满了昨天听写过的单词和后来教的词组。我走过去摸摸他的头，蹲下问：“可以跟姐姐讲昨天为什么哭吗？”他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我昨天晚上帮爷爷修牛圈，不小心把胳膊弄伤了，一晚上没睡，昨天听写单词的时候也一直痛。”“那你昨天为什么不告诉姐姐们呢？”“我不想说。”他淡淡地说，说着又埋下头背单词。从他的表情来看并不是不信任我们而是他早已经习惯独自扛下所有的事。

重庆大学五彩石社会实践团志愿者们正在给阿坝州的孩子们辅导作业 杨璐婵摄

这次谈话之后我更加关注这个孩子，我发现他是一个很特别的孩子。不同于其他穿便服的藏族孩子，这个男孩每天都裹着厚厚的褐色藏袍，领口袖口露出白色的毛絮。他今年上初二了，但是基础很差，甚至连普通话都说得磕磕绊绊，可以看出平常落下了很多功课。下课了，其他十个孩子都围在火炉旁烤火晒太阳聊天，但是小豪总是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反复看课上讲的内容，皱巴巴的本子上全都是写写画画的痕迹。于是我给他买了一本练习册，他接过时开心得语无伦次“谢，谢谢老师。”对我们露出腼腆的笑。我经常会主动问他作业中的问题，小豪很聪明，总是一点就通，“小豪真聪明。”另一个志愿者老师经常夸他，每到这时他就会露出那个腼腆的笑。慢慢地他跟上了同龄孩子的进度，落下的功课也补上了。

收到练习册的小豪露出笑容 何光玺摄

小豪非常勤奋，每天总是很早就到院子里坐着背单词了。“小豪，你为什么每天来得这么早呢？”“因为我送完牛奶就过来了。”他抬起头说着，“送什么牛奶呢？”我继续问，他又低着不说话了。询问了同村的大人才知道他的家庭情况。原来小豪的父母很早就离婚了，离婚后阿爸离开了家乡，阿妈为了生计到藏区打工却死于一场事故，年幼的小豪只能由外公外婆抚养，外婆也常年卧病在床，生活的重担就全部落在年迈的外公和年幼的小豪身上。当他只有七八岁的时候就在每个周末天蒙蒙亮时背着自家种的菜到街头叫卖，整条街卖菜的只有小豪一个小孩子。除此之外他还“承包”了所有家务，洗菜、炒菜、洗碗、扫地、洗衣服……忙完这些已经是晚上9点了，9点后他才能抽出时间来写作业。几年前外公攒够了钱买了一头花白奶牛，这样家里终于能靠牛奶获得稳定的收入了。每天凌晨5点多外公挤好牛奶装进各家的瓶子里，然后小豪就背着装满牛奶的瓶子和书包一家一家地送到订奶的人家中，做完这些他才跑去上学，不论寒暑都是如此。每天早上都能在街道看到小豪奔跑的身影，阿坝州冬天的早晨冷得刺骨，送了一阵牛奶的小豪经常喊膝盖痛，外公心疼极了，想着应该是膝盖被冻伤了，他翻箱倒柜找了家里最好最厚的布去裁缝店给小豪做了一件藏袍，于是外公的藏袍便陪伴着他度过了寒冷的日日夜夜。

志愿者正在给小豪讲题 杨璐婵摄

下午快要放学时，一个穿着厚重藏袍的老爷爷走了过来，小豪看到后激动地立马站起来：“外公，你来啦！”“哎！你有没有好好听课啊。”他伸出粗糙的手摸了摸小豪的脑袋，浑浊的眼中满是温柔的爱意，原来是小豪的外公来接他了。他拉着小豪的手走近我们，“真的很谢谢你们，我们全家都指望我孙子能读书出人头地，所以我拼了命地攒钱供他读书，我孙子很聪明的，只是家里活路太多耽误了他读书的功夫，我们也拿不出钱给他上补习班，谢谢你们帮他补课了，谢谢你们，你们真是好人。”“爷爷不要这么说，这是我们该做的。”年迈的老人微微佝偻着背一个劲儿地道谢，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只是在心里更加坚定了信念：不仅在这次实践中要好好教这些孩子们，还要把这份爱心和责任继续传递下去。

裹挟着阳光的寒风吹得五彩的风马旗猎猎作响，拖着厚厚藏袍的小豪牵着外公的手一步一步走远。冬天日头短，太阳很早就下山了，但是阿坝州下午四点的残温却捂得我整颗心暖暖的。

来源：中国青年报